（十一）

她一起身郭靖便发觉了，走到她身旁问道：“蓉儿，可是要水？”

黄蓉伸出手握他手掌，正要趁他不注意拂他穴道，只听门“膨”的一声被撞开，郭芙边哭边跑进来，口中喊道：“爹，我不要照顾杨过了！他欺负我！”

黄蓉立时看向郭靖，“过儿回来了？什么时候的事？”

郭靖暗叫不好，瞪向女儿，“你多大年纪了还这么冒失！就这样闯进来不怕惊了你娘？”

黄蓉心中已转了数个念头，披上外衫便要往外闯。郭靖大惊，忙拽住她手腕，“蓉儿你去哪？”

黄蓉急着挣脱，却挣不掉，怒道：“我去问杨过把我女儿抱哪里去了！”

郭靖将她半抱半拖回床上，看她要怒，忙道：“过儿中了冰魄银针，昏迷了这几日，襄儿的下落你问他他也不知。”

黄蓉愣了一下，随即反问：“李莫愁抱走了襄儿？过儿没有毒发？”话一出口便暗悔失言，郭靖只道她说冰魄银针“毒发”，便道：“便是奇异在这里。当年你我都见过过儿中冰魄银针的模样，如今他却只是昏迷。”

黄蓉又问：“那襄儿的确是被李莫愁抢走了？是不是？”

郭靖支吾着不答，郭芙在一旁抢道：“龙姑娘回来时没抱着妹妹，我问她妹妹去哪里了她也不告诉我。”

“芙儿！”郭靖生怕她言多有失，急忙喝止。

黄蓉疑心更甚，“龙姑娘回来做什么？她怎么不去追李莫愁抢回襄儿？她不去换解药了吗？”

郭靖一头雾水，“什么解药？”

黄蓉惊疑不定的看着郭靖，心中一团乱麻，握着郭靖手求道：“让我见见过儿，好不好？”

郭靖见她眼中哀凄欲绝，心头一软，点了点头。黄蓉大喜，让郭芙带她去杨过房中，郭靖紧随其后。到了杨过房里，朱子柳陪着一位高鼻深目的大师正在与杨过诊脉，秦念恩跟在朱子柳身后，见他们进来，忙缩在一旁。

靖蓉见了此人喜出望外，双双躬身下拜：“天竺大师！”

天竺僧忙扶他们起来。他是一灯大师的师弟，来自天竺，名号自不是什么天竺大师，但梵名拗口，中原人士便唤他“天竺大师”，他不会武功，以医术闻名。靖蓉二人当年受一灯大恩，敬屋及乌，自是对天竺僧礼遇有加。

天竺僧初见二人虽喜，细看却忧，双手合十道：“阿弥陀佛，怎么一别经年，两位憔悴若斯？”说罢示意黄蓉伸出手来，搭指探脉，眉头紧锁。

“大师，蓉儿她…”

“阿弥陀佛，郭夫人伤了根基，好在内功深厚，于性命却是无碍的，好生休养一载，可保半生无虞。切忌大喜大悲，须知情深不寿。”

黄蓉一笑，不以为意，郭靖听了暗暗叹口气，赶忙又问：“过儿呢？他中的毒可解吗？”

天竺僧看一眼杨过，“不知杨施主除了冰魄银针之外，还中过什么奇毒？杨施主体内有两种奇毒，互相压制，若非如此，撑不到老衲前来。”

“是情花。”杨过苦笑道：“原本我该毒发了，想不到竟因祸得福，这么说起来倒是该谢谢李莫愁。”

黄蓉听到“李莫愁”三个字，忙问道：“过儿，我的小女儿是不是在李莫愁手上？”

杨过惊讶道：“我姑姑回来时竟没向郭伯母交代那孩子的去处吗？”眼睛却看向郭芙，之前他们正因为淑女剑的事起争执。

黄蓉急道：“龙姑娘当真回来过？她打算把襄儿带到哪去？襄儿是在李莫愁手上吗？”

杨过看向郭靖，见他满脸焦急，电光火石间明白了--小龙女当然告知了郭靖郭襄夭折的事情，但郭伯母尚不知情。略一思忖便道：“郭伯母，你放心，当日我和姑姑早有约定，一定要把女儿抢回来还给您，绝不会拿她去换解药的。如今她确是在李莫愁手中，我猜姑姑定是去追了。李莫愁想以那孩子要挟我们换师门秘籍，不会伤害她的。”

黄蓉最担心的事情得到了答复，心里那口气松了，登时脚下一软，郭靖扶她坐下，不解道：“换什么解药？”

黄蓉不知该如何答复，杨过起身，趔趄着伏在地上向郭靖磕了个响头，“郭伯伯，小侄对不住你们。这次来襄阳，我是预备刺杀你们夫妇换取救命丹药的。”郭靖正要扶他起来，闻言一愣，看向黄蓉。杨过三言两语将前因后果讲清楚，又重重磕了几个头。

郭靖扶起杨过，却问黄蓉道：“这事你早知情？”

黄蓉瞧着他欲言又止，点了点头。

“那…那你怎么不说与我知？我们好想办法救过儿啊！”

“郭伯伯，姑姑她…”

“过儿！龙姑娘可有说李莫愁会去哪里？”黄蓉出声打断杨过，“龙姑娘一人恐难敌李莫愁，我们好去帮她。”

杨过看向郭靖，口中道：“李莫愁想要的师门秘籍在终南山古墓之中。我猜她一定是回古墓去了，进入古墓谁也不如姑姑厉害，郭伯母你不要担心，一定能帮你把女儿找回来。”

郭靖忙道：“是啊，蓉儿，龙姑娘帮我们找回女儿，我们要想办法救过儿才是。”

黄蓉想起自己答应小龙女的事，向天竺僧问道：“大师，这情花您可知晓破解之法吗？”

天竺僧摇了摇头，“情花是上古异卉，老衲也只在书上见过，本以为早就灭绝，哪里知道中原仍有流毒。适才我与耕读二人商量，须得走一趟绝情谷。杨施主的毒有冰魄银针压制，月余之内只要不动情念，情花毒便不会发作。”

黄蓉大喜：“多谢大师！”

天竺僧古道热肠，说走便要走，朱子柳武三通带着大武小武一起上路，既为护佑，也为报杨过救命之恩。秦念恩不知为何也坚持要跟去，郭靖只当他与朱子柳相熟，倒也愿意他跟去历练。

送走了一行人，嘱咐郭芙不可欺负杨过，两人互相扶持着回到自己房中。

“蓉儿……”

“靖哥哥！”

两人一进入房门同时出声，

“你和过儿是不是有事瞒着我？”

四目相对，随即闪开。

“你是不是想瞒着我自己救过儿？”

郭靖先打破沉默。

黄蓉反问：“襄儿是不是已经被李莫愁…”

郭靖忙道：“没有！龙姑娘已经说了要去救回襄儿，她放心不下过儿回来瞧瞧罢了。”

黄蓉在屋内来回踱步，忽道：“龙姑娘回来时天竺大师尚未到来，对不对？她不知过儿会得救，如何肯死心将襄儿送回来？不成，我要去看到襄儿才放心。”

郭靖拦在她身前，“过儿的事你早就知情？为什么不跟我说？”

黄蓉不敢直视他，扭过头去。

“你跟龙姑娘是不是说了什么？你怎么知道换解药的事情？”

“过儿说要你我的性命才能换，若没有襄儿，你打算怎么换？”

黄蓉不防他竟已想到此节，看样子是糊弄不过去，只好道：“我…我答应龙姑娘给她首级…我若有别的法子，又何必出此下策…”看郭靖面色阴沉沉的，心里竟有些怕，“若换做你，你难道不会瞒着我这么做？”

郭靖依旧望着她不发一语，眼中黑沉沉看不到底如一潭深水。

黄蓉从未见过他如此，心肠软了，伏在他怀中柔声道：“我真是没有别的法子，我什么都做不了，朱大哥和鲁帮主要守城，若是过儿和龙姑娘不肯帮忙，你落于金轮之手是什么下场？我又能活得成吗？襄阳又该怎么办？若是让你知道过儿的事情，你肯见死不救？到时我又如何？”

郭靖心中五味杂陈，“你不该瞒着我的…”

黄蓉忙道：“我再不瞒着你！那是无计可施的下下之策！如今有天竺大师去给过儿找解药，你我不用丢了性命…阿哟不好！若是龙姑娘抢回襄儿先一步到了绝情谷，岂不是…”心里一急眼前就发黑，拽着郭靖的衣服身子往下溜，郭靖忙扶住她，急道：“你这样子我怎么放你去绝情谷？去送死吗？”踌躇了一会缓缓道：“蓉儿，我们，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吧。”

黄蓉倏地抬起头，疑心自己听错了，“你说什么？”

郭靖想起那气息如猫儿一般的婴孩，心头像被人攥紧了呼吸不得，闭上眼道：“就让她随龙姑娘处置吧。”

黄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郭靖会说出这样的话，急怒攻心，眼前仿佛久居黑暗之人乍见太阳，一片耀眼的昏花，伸出手不知道要扶哪里，郭靖见状忙去扶她被她一把甩开。

“蓉儿！”

黄蓉一手已撑在床沿上，冷笑道：“你倒不若现在一掌要了我的性命去给杨过换解药，何苦要我活着尝那骨肉分离之苦？随龙姑娘处置？这是我女儿亲爹说的话？”

“龙姑娘不一定会…”

黄蓉冷冷瞧着他，胸口起伏的厉害，郭靖说不下去了，沉默了半晌，“也罢，你好好休养，我去找龙姑娘。”

转身便要去穿外衫，黄蓉一惊，忙冲过去握住他手，郭靖回望。黄蓉察觉他用意，松开了手，气道：“那你要我如何呢？！我等的心都要碎了！”

郭靖慢慢抚着她背，将她扶回床边，温言道：“你信我，龙姑娘说她会救回襄儿，定然不会食言。过了这段时间，你我休养好了，我们一起去找，好不好？”

黄蓉望着他，一股强大安定的力量注入心田，心情慢慢平复，扛不住困倦，依偎着他睡着了。

郭靖暗暗松口气，虽然不知能瞒得几时，晚一日知晓，便晚一日的伤心难过。

如此平静了七八日，郭靖内伤渐愈，襄阳城少了朱子柳等人，助力大减，忽必烈虽折损了几位高手，却也知道郭靖重伤难愈，哪肯错过这等机会，不时派出小股军士骚扰襄阳周边，不得安宁。各路英豪知晓襄阳有难，纷纷派遣子弟奔赴襄阳，这日全真教来了甄志丙与赵志敬，报与郭靖知晓，傍晚时分正要回府，见郭芙提着剑奔入营中，正待出口斥责，郭芙上气不接下气喊道：“爹！不好了！杨大哥！…杨大哥！…走了！娘也走了！”

郭靖惊道：“什么？！走了？去哪了？”

郭芙急得要哭，语无伦次，郭靖听得着急，叫她平静下来慢慢说。

原来甄志丙和赵志敬不和，两人同来襄阳，日日争吵不休。知道杨过在府中，赵志敬与他争吵言必提小龙女，语涉猥/亵/污/秽/不/堪。

被杨过听个正着，举剑便要杀过去，两人匆忙逃离襄阳，杨过追了去，郭芙告与黄蓉知道，黄蓉便骑了红马出城去找杨过。郭芙去找郭靖，接连扑空了几个地方终于找着，这时离他们出城早已过了两个时辰了。

郭靖大急，忙骑马出城去追，追了一夜也没见到踪影。襄阳危急不能久离。郭靖悻悻回到襄阳，见周伯通举着蒙古王旗坐在他的大帐之中，正胡乱翻腾。

郭靖喜出望外，喊道：“周大哥！”

周伯通看见郭靖喜不自胜，上来便是一拳，郭靖反手轻轻一推，周伯通右掌已拍至他腕上，郭靖跳开，“周大哥，晚些再陪你玩四国交兵，现下帮我个忙！”

周伯通顿感无趣，四处探寻，“小黄蓉呢？你不陪我，我找她去！”

郭靖忙拦住他，“便是求你帮我去找蓉儿！”郭靖把原委告知，周伯通一听是全真教的事，大皱眉头，正要拒绝，听郭靖说小龙女可能在古墓，忽然喜道：“是那个会驱赶蜜蜂的小姑娘么？”郭靖不解，但想起当年终南山所见，点头称是。周伯通嘿嘿一笑，拍拍他肩膀，“既然我把兄弟拜托的，瞧我把你小媳妇好好的带回来。”话音未落，人已经行的远了。

“周大哥！”郭靖还要嘱咐，却哪里来的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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